父親和我的新疆緣
駱治緯
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地理上被歸為“南疆五地州”。她留給我的印象,是版圖上茫茫浩瀚的面積,足足47.15萬平方公里,僅一個若羌縣就有20.23萬平方公里、面積接近我的故鄉江蘇省兩倍。當然,大名鼎鼎的庫爾勒香梨,也產自巴州庫爾勒市,是新疆唯一連續多年入圍全國百強縣市的縣級市。
至今,我都還未能有幸到過巴州。但是,巴州卻如“舊相識”,在我的記憶里仿佛存在了千年。讀過歷史的都應該知道,樓蘭故城就在巴州,壯烈的土爾扈特部東歸有一部分牧民就安居在巴州,當然還有塔克拉瑪干沙漠和塔里木河。這些恢弘的歷史、自然奇跡,交相輝映在巴州這片神奇的土地上,是多么榮光啊!
其實,讓我對巴州魂牽夢繞的,還因一個名叫“輪臺”的地方。在西部大開發的背景下,父親跟隨單位于2006年來到輪臺縣工作,那時我正好讀大學三年級。從那一刻起,我感覺和這片土地就滋生了長久的情感共鳴,也聽到了許多有關新疆的真切感悟。
少年時候的我,十分調皮且好吃,父親摸準了我的性格,一年一度從新疆返鄉探親時,他的行李箱里除了幾件衣服,便是滿滿的新疆干果、水果。春節看到父親歸來的瞬間,我喊了一聲“爸”,立即去翻開他的行李箱,看看有什么禮物、有什么好吃的——香梨、葡萄干、核桃、杏干……其實,父親接到單位通知去新疆工作的時候,祖母、母親是萬般不舍的,我倒是一臉興奮,纏著父親,讓他給我講講新疆的故事。父親總是和我說,新疆地廣人稀,老鄉們很淳樸,沙漠里冬季也會下很厚的雪,動輒半個月出不了工作的基地,抬頭看著月光,低頭思念故鄉。
2006年,手機還不怎么普及,家里只有座機。我在東北沈陽讀書,祖母和母親在江蘇老家,一家人三個地方,只能互相默默祝好。不過,家人約好,每個星期通一次電話。學校宿舍樓下有一間供學生集中打電話的屋子,往往要排著隊等待通話。電話的那一頭,父親給我講述著石油工人的點點滴滴,雖不能親至,也很能感受到那份艱辛。有一次父親發來一份材料讓我修改,題目是《沙場秋點兵——XX單位組織大比武》。那些激情飛揚的詞句里,我感受到父親和他同事們樸素的奮斗精神,誓言要打出塔克拉瑪干沙漠里一口口油井。父親是十分普通的工人,任勞任怨為了家人、為了工作,也為了榮譽感。有一段時間,父親沒打來電話,我那時也沒有當回事。過了很久,與父親同去的葉叔叔輾轉聯系到我,告訴了我緣由。因為一次油井事故,隊里決定安排技術員先行下井探勘,按照約定俗成,有成年兒子的人要先下井。父親沒有猶豫,帶頭和葉叔叔下了礦井,用很長時間處理了那次突發事件,所以沒有聯系我們。當我聽到這段描述時,一時間不知如何表達,仿佛父親對我而言是失而復得的。讓我尤為難忘的是2009年夏天,全家人守在電話機前,焦慮萬分地等著父親報平安,一天、兩天、許多天,父親終于姍姍來遲地告知“一切安好”。我記得,祖母只說了一句話“早點回家”。那年冬季,我們見到了父親,仿佛這一整年是如此的漫長。2010年,父親轉崗回到了故鄉,來到離我工作鄉鎮不遠的礦廠,仿佛過往歲月對他沒有任何影響,他對一切都安之若素。
許多年后,因為工作的緣故,我也來到了新疆,作為援疆干部,生活在伊犁河谷。臨別時,祖母早已仙逝,父母妻兒送我到單位門口,我能感覺到他們的萬般不舍。但是父親堅定的眼神卻告訴我:到邊疆工作是人生歷練,莫要辜負。如今,入疆工作已經是第三個年頭,我也早已從起初的“單純向往”過渡到“冷靜思索”。援疆三問“來疆為什么?在疆干什么?離疆留什么”時??M繞在我的心間。我走過了伊犁的每個縣,從城市到鄉村、部隊,我看到了、聽到了許多因為各種原因駐守邊疆的人物和故事,也試著用筆墨小心翼翼描繪伊犁、描摹新疆,讓我和這片土地產生長久的共鳴、累積深厚的情愫。
獨特的地緣環境、深厚的文化積淀、豐饒的礦產資源、瑰麗的自然環境,讓伊犁在世人心中留下了獨一無二的印象。來到伊犁工作,我感到莫大榮幸。父親鼓勵我,說我現在所處的崗位、面臨的環境都十分優渥,我應該十分珍惜。他也時常對我說,他當年來新疆是工人,而我現在是援疆干部,肩上的責任更重,切莫辜負這一切。在許許多多的日夜里,當我困惑、焦慮時,總會想起父親說的話,想起他在巴州時已不年輕卻依然激情燃燒的歲月,內心深處充滿敬意,也給了我希望。
我時常想,援疆結束前,我一定要去一次父親曾經工作過的地方,看看他眼中瑰麗的南疆。其實,無論北疆南疆,她對我都如艾青先生所言:“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?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!”